震泽人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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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震泽是我少女时代文化崇拜的一个象征。
  十几岁豆寇年华,还是70年代,住在铜罗镇,生活里有一项温暖而美好的内容,那就是,在许多个星期天,三五男女同学约好了,“远足”到震泽,在青石板路上东张西望看街景,在唯一的一家照相馆里拍照,在豆腐店里买“震泽豆腐干”,在国营的面店里吃馄饨,再走进深深的高墙小弄,到同学祖母家的石库门里,上楼,在已经斑驳的红漆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,听“咯登咯登”的声音,于是想象早年楼里小姐穿着旗袍摆动腰肢的派头。最后,恋恋不舍往镇的东稍头走,下着决心离开震泽,又约定了下次出行的时间。
  曾经问老人,为什么叫震泽?是地震震出来的吗?老人说:要说是也算是,其实古时候太湖就叫震泽,这个镇因为濒临太湖而得名。又问:那么多濒临太湖的地方,为什么偏偏它被叫作震泽?老人迟疑了下,就说:它早嘛!
  后来长大了,到了吴江文化馆工作,因为编纂《鲈乡吟萃》古诗一百首,翻开了震泽志,才知道,震泽在宋代绍兴年间已经设镇,柳亚子先生还有诗赞道:“太湖湖水连天阔,中有灵气号震泽。”可见,诗人也是情有独钟,将太湖的灵气都赋予了震泽。
  其实那时每次步行到震泽是很不容易的,那个年代又没有旅游鞋,穿的是那种千针万针扎出底来的布鞋,路又是泥路,连着麦浪和稻菽的那种泥路,常常是走一段路,要抬起脚来看看鞋底,磨去了几层布,一趟震泽,可以将鞋底磨去几十层布,终将鞋跟磨撇,虽然心疼,但还总是满心欢喜地回家来,拿今天话来说,很满足,很有成就感。
  震泽给我们这伙少男少女最大的亲切是那个慈云寺塔,因为它总是最先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。当我们走得脚脖子酸了,瓶里带的水也喝光了,浑身有点累了的时候,它就远远地尖尖地呈现给我们了。
  慈云寺塔最早该叫望夫塔,这是很早就听当地老人说过的。据说赤壁大战后,孙权派鲁肃到刘备那里讨还荆州未成,就采纳周瑜的“美人计”,诱杀刘备。刘备在军师诸葛亮巧妙安排下与孙权御妹孙夫人完婚后,双双顺利归蜀。不久,孙权以国太病重,谎骗孙夫人归吴后便不再放回,孙夫人日夜思念丈夫积忧成疾。国太焦虑中苦思良策,于是择定在太湖边上的震泽镇东建成此塔,六面五级,层层设通道回廊,以供孙夫人观景消愁。塔成后,孙夫人果然安身塔下,每日登高,北望洞庭,寄托相思之情,后来孙夫人病逝,民间便将此塔称作“望夫塔”。在历史风尘中,“望夫塔”曾塌毁,直到南宋金兵入吴,徽宗皇帝被俘,慈云公主南逃到吴江,终日郁郁寡欢,仆人为解其忧愁,便以孙夫人为鉴,在望夫塔旧址上建寺造塔,寺称慈云禅寺,塔称慈云寺塔。公主常临塔北眺,望父王早归,勾画了又一页凄美的图象。
  只因这两个故事都与美人有关,给我们青春的心田注入了无穷的滋润,所以每见慈云寺塔,我们总是远远的指着塔尖喊:“到了!震泽到了!”
  很快,震泽古街上就出现了一拨涉世未深却显得老练的少年,我们像如今的游客一样,畅徉在长长的古街上,一次又一次走过那些古桥、古塔、古寺、古庙、古宅,虽然每一个古迹都有一段历史故事,但我们到底没有将它们一一记下来,因为我们总是“一日游”,何况我们是用双脚一寸一寸仗量过来的呢!我们只依稀记住了那些个概念,可以描述震泽的八大景观:慈云夕照、飞阁风帆、复古桃源、虹桥晚眺、张墩怀古、普济钟声、康庄别墅、范蠡钓台,只是,这些有些刻板的“一拷贝”景观,早已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注释。
  我不是震泽人,而我在吴江时期的很长一段年代里,却一直对它怀着一种景仰,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,这个历代以来重教尚文的地方,是称得上人杰地灵的,它出过“儒林三贤”王蘋、陈长方、杨邦弼,天文历算学家王锡阐,中国科学院院士杨嘉墀,还有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,等等,名贤俊彦灿若星晨。
  因此,震泽的名宅故居也往往带着十分的书卷气。那时,我们每到位于慈云寺塔西侧的宝塔街,心情便莫名地肃穆起来,这里屋舍俨然,市廛密集,店铺鳞次。旧时拥有十余家丝行和丝经行,米行中不失具有实力的庄恒泰、张瑞泰等,商号行铺与富户宅第交错连袂,门楣高大,庭院幽深,柱梁恢宏,气宇轩昂。它们高贵的静默总是让我们望而怯步。后来从事了文化工作,才慢慢知道,那里有清光绪年间武进士徐人骥的宅第“毓秀堂”;有同治年间孝廉王徐庠的故居“敦善堂”,“敦善堂”内筑“蛰庐”,藏有地方志书及古籍数千册;还有丝商和名医的家宅“茂德堂”和“辑雅堂”等等。而首屈一指的当推同治年间礼部郎中徐寅阶所建“师俭堂”,“师俭堂”面阔五楹,六埭进深,是一个集河埠、行栈店铺、街道、厅堂、花园、内宅于一体的晚清建筑群,堪称江南大宅门。安静地辨析门楼上的砖雕、梁枋上的木雕、柱础上的石雕、屏窗上的漆雕以及脊梁上的彩绘,从极致的精巧中,看到的是一代工商绅士坐行经商的格调,这格调中渗透着太湖之滨的文化内涵。
  2006年6月,受吴江市文联邀请,我们几位吴江籍的女作家回吴江娘家作客,行程中安排了震泽一站。
  我像三四十年前一样,沿着荻塘市河,眼光掠过倒映在粼粼波纹里的房舍,走在依然古朴的石板街上,张望毫无脂粉气的古巷,抚摸着禹迹桥凉凉的石栏,心底拥起的却是如浪一样扑面的温馨。
  我知道,我是想起少女的我来了,想起少女时代的震泽来了。

  徐卓人(作者简介:苏州作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)